今年以来，我国外贸形势不容乐观。

最近，一则宁波港码头堆满空集装箱的“箱愁”视频传遍全网，牵动人心。作为我国出口的新能源三驾马车——太阳能电池、新能源车、锂电池，能否延续2022年的强劲势头，恐怕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。

特别是光伏产品，去年我国实现超过80%的增长，而欧洲又占了我国出口的近一半。2022年欧洲人备下的货有一多半还没来得及装，最近他们又针对中国光伏产品出台了反制措施。

笔者最近一直在思考，今年我国光伏产品出口，还能延续去年的牛市还是掉头往下？已占光伏制造业销售大头的海外市场，将直接决定中国光伏制造企业今年的业绩。

中国光伏产品出口这个问题虽然宏大，解构却要细致入微。

决定光伏出口的市场化因素有很多，包括欧洲市场能否止跌回稳，保持足够韧性，亚洲市场能否持续发力，美洲市场能否顺利接棒。

影响光伏出口的非市场化、深层次的因素也有很多，包括气候变化与全球各国能源转型、欧盟对中国光伏产品的反制、中美贸易战、俄乌冲突，等等。

当众多变量碰到一起，相互作用，此消彼长之时，预测就变得非常困难。我们认为，分清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，回归到事物的基本面，至少是一种客观审慎的思考分析问题应有之态度。

01

2023年，全球光伏装机多少GW？

表1   来源：CPIA

即使再乐观的人，可能也没有预测到，2022年中国主要光伏产品出口总额，能够从2021年的284.2亿美元，一举跨过500亿美元大关，实现512.5亿美元，增幅高达80.3%。

为了交叉验证，笔者调取了硅片、电池、组件三类光伏产品的中国海关出口数据。统计结果与光伏行业协会数据高度一致。

当然，这也从侧面证明，笔者去年曾以海关数据为基础，对一些逆变器企业海外销售注水问题的调查，是有数据支撑和科学依据的。这只是个题外话。

表2 2022年光伏出口数据；来源：海关总署

另外，估计包括欧洲人自己在内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，高通胀和加息将经济推向衰退边缘的欧洲，在2022年居然能够占据我国光伏产品出口的近半壁江山——46%，成为我国光伏出口增量和增速的市场双冠王。

表3  来源：CPIA

那么，2023年，全球会实现多大规模的新增光伏装机呢？各方看法不一。

国际可再生能源署（IRENA）预测，2023年全球光伏装机将达到350GW，其中海外200GW，中国150GW，总体比2022年增长50%。不过，笔者并没有找到这个预测背后的推理过程。

350GW看上去是一个相对乐观的预测。国际能源署（IEA）在《2022年世界能源展望》报告中预测，到2030年，每年新增光伏装机容量将翻四倍以上，达到650GW/年。这又是什么概念呢?

2022年全球一共新装了260GW，包括我国的87.41GW。即使按照每年复合增长率20%来测算，从今年算起只需要5年，到2027年，全球的光伏装机就能达到650GW/年的水平。看来，IEA更为保守一些。当然，每年匀速增长是一个理想化的状态。就像开头所说，在所有的市场化和非市场化因素变量作用之下，也许有的年份增长50%甚至100%也未可知。

随着光伏发电越来越可及，越来越便宜，这种增长将不再是平缓、匀速的，而是陡峭的、突变的。即，不能以过去的增幅来看现在和未来。这可能就是所有企业都在全力扩产的一个原因。正如李振国所言，光伏产业的太瓦时代即将到来。

总之，笔者认为，350GW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甚至还会超过的。到年底时，我们再来检验今天这个判断。

02

从“价涨量增”转变为“价跌量增”

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。

笔者计划围绕最为客观的海关数据，尝试从中发现中国光伏产品出口额的变化趋势和规律。

在此之前，让我们先看一下我国进出口大环境发生的变化。

据海关统计，今年前2个月，我国进出口总值6.18万亿元人民币，同比（下同）微降0.8%。其中，出口3.5万亿元，增长0.9%；进口2.68万亿元，下降2.9%；贸易顺差8103.2亿元，扩大16.2%。

按美元计价——用美元计价是外贸进出口统计的惯例，今年前2个月我国进出口总值8957.2亿美元，下降8.3%。其中，出口5063亿美元，下降6.8%；进口3894.2亿美元，下降10.2%；贸易顺差1168.8亿美元，扩大6.8%。

对东盟出口高增：

前2个月，东盟继续为我国第一大贸易伙伴，我国与东盟贸易总值为9519.3亿元，增长9.6%，占我国外贸总值的15.4%。其中，对东盟出口5700亿元，增长17.9%；自东盟进口3819.3亿元，下降0.9%；对东盟贸易顺差1880.7亿元，扩大91.6%。

对欧盟出口下降：

前2个月，欧盟为我国第二大贸易伙伴，我国与欧盟贸易总值为8510.9亿元，下降2.6%，占13.8%。其中，对欧盟出口5528.3亿元，下降5%；自欧盟进口2982.6亿元，增长2.1%；对欧盟贸易顺差2545.7亿元，收窄12.1%。

对美国出口下降：

美国为我国第三大贸易伙伴，我国与美国贸易总值为7029.8亿元，下降10.6%，占11.4%。其中，对美国出口4941.1亿元，下降15.2%；自美国进口2088.7亿元，增长2.8%；对美贸易顺差2852.4亿元，收窄24.9%。

对日本出口增长：

日本为我第四大贸易伙伴，我国与日本贸易总值为3449.2亿元，下降5.7%，占5.6%。其中，对日本出口1835.6亿元，增长6.7%；自日本进口1613.6亿元，下降16.8%；对日贸易顺差222亿元，去年同期为贸易逆差218.4亿元。

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出口增长：

同期，我国对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合计进出口2.12万亿元，增长10.1%。其中，出口1.25万亿元，增长15.2%；进口8693.9亿元，增长3.6%。

以上，是我国今年前两个月进出口的基本盘。再让我们再看一下今年1-2月我国光伏产品的出口情况。

表4   2023年1-2月与去年同期出口数据对比；来源：海关总署

根据海关数据统计，今年1-2月，我国硅片、电池、组件出口合计87.1亿美元，较去年1-2月同比增长8.07%。

另外，今年1月较去年12月环比增长24.52%，2月较1月环比下降4.38%。

客观说，在对外出口美元口径下降7.6%的大环境中，光伏产品能够实现8.07%的增长，这个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，充分体现了我们的产业竞争优势。

但是，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就是，我国光伏产品出口环比在下降。

表5  来源：CPIA

自去年7月达到出口值顶峰以来，我国光伏产品出口额呈持续下降趋势，特别是2022年9月到12月这四个月，环比均为负值。

当然，今年1月份的环比高达24.52%。但笔者判断，这可能与节假日因素有关——上图中，左侧红圈部分，2022年1月同样较上一个月的环比增长高达28%。

同比增速的变化则更为明显。2022年1月、2月较2021年的1月、2，同比分别增长高达129%和128%。而今年1月、2月的同比增速数据，仅为21.6%和-3.18%。

也许会有人说，基数大了，增速必然放缓。但试问我们过去经历的每一年，哪一年不是“基数”都在增加呢？

如前所述，国际可再生能源署（IRENA）预测2023年全球光伏装机将达到350GW，总体比2022年增长50%。仅从我国今年1、2月的光伏产品出口的增速来看，显然不支持这样一个预测。

所以，仅从出口增速来看，在下面这张表中，2022年的右侧如果有一个今年的柱状图，会有多高呢？

表6  来源：CPIA

如果全球装机350GW，从理论上，我国出口额至少应该从500亿美元增长到750亿美元，才是“合理”的。

同理，量化到今年1月和2月的数据，至少要同比增长到50%甚至100%，才是“合理“的。

另外一个揪心的事实是，去年我国光伏组件出口量约153.6GW, 同比增长55.8%,但三大类产品出口额增长了80.3%。这就意味着，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光伏产品的涨价因素造成，即价涨量增共同作用的结果。

今年，随着光伏制造业全产业链扩产能，降价已经成为趋势。最近组件中标价格屡创新低就是一个征兆。咨询机构Infolink在年初预测，今年的组件均价会下降到1.4元/W。这个预测能够成立的话，组件价格将呈现前高后低趋势，出现1.4元/W以下的低价也未可知。这个问题放在中国光伏出口的讨论上，就意味着今年的特点不再是“价涨量增”，而可能是“价跌量增”，“以量换价”。

笔者认为，一体化光伏企业在今年赚钱，可能不会像去年那样容易，头部企业间激烈的竞争也将从国内转向海外，最终是强者恒强，赢家通吃。

今年1月、2月出口的低增长，本质上，只是去年7月高点以来增速放缓的一个延续。那么，问题出在了哪里，未来又有哪些转机呢？

03

欧洲市场风光不再？

表7  来源：海关总署

2022年，欧洲以一己之力，撑起了我国光伏出口的近半壁江山，高达46%。2022年的欧洲市场呈现出两大特点：总量第一，增幅第一。

当然，我们要研究趋势变化，还要看每月的情况。

今年我国光伏出口延续高增长的压力和阻力，反而会是欧洲市场，因为欧洲市场虽好，但也没那么好。

根据海关总署数据统计，我国去年对欧洲出口光伏产品共237.36亿美元。今年前两个月，我国向欧洲出口光伏产品合计40.04亿美元，每月保持在20亿美元，比去年月均19.78亿美元略高一点。

因此，我们判断，欧洲出口在2023年可能会增长，但增幅不可能像2022年那样翻倍式的增长。

这主要是因为，一方面俄乌冲突导致的天然气危机逐步缓解，欧洲能源、电力价格冲高回落——欧洲人最难熬的日子，比如要烧柴烧煤过冬的日子，好像已经过去了。

另外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。

根据PV Infolink数据，2022年欧洲虽然从我国进口了高达86.6GW的光伏组件，比上年增长了116%，但新增的光伏装机容量却只有41GW，比上年增长47%。这也就是说，还有至少一半的组件是库存。

欧洲光伏装机慢于进口的原因是多方面的，包括劳动力短缺、环境、土地、消纳等等，但主要还是劳动力因素。

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去年7月以来我国对欧洲光伏出口持续放缓的原因。

04

欧洲光伏制造本土化 会否构成威胁

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·冯德莱恩在今年2月1日提出“绿色新政工业计划”

能源危机的缓解、光伏组件库存的增加，在客观上也给了欧洲一些底气。

众所周知的一个近期引发光伏企业股价调整的因素，欧盟委员会周四（3月16日）公布了净零行业法案，为欧盟设定了一个目标，即到2030年实现其气候和能源目标所需的至少40%的技术在国内生产。

就在这个消息发布的同一天早些时候，笔者测算，在欧洲建设太阳能电池和组件生产线，至少要比中国贵一倍以上。

欧洲目前最大的一个光伏项目，是德国制造商AE Solar计划在罗马尼亚建设一座年产能为10GW的HJT及TOPCon电池和组件制造工厂，投资10亿欧元（10.6亿美元）。

这样的产能，如果是TOPCon电池和组件，在我国也就是30多亿人民币，即使是HJT，也不过40亿。欧洲的成本至少是中国的一倍。从时间周期上，在中国建设这样一座工厂，最快的话三四个月最多半年就能建成投产，在欧洲，真的就不好说了。

另外，欧洲也不是什么都选择自己干，比如硅料。

根据弗劳恩霍夫太阳能系统研究所（ISE）在其2021年光伏报告中发布的数据，2020年欧洲的多晶硅产能为22.1GW（主要是德国瓦克），但太阳能硅片产能仅为1.25GW，太阳能电池产能为650MW，太阳能组件产能为6.75GW。

表8  欧洲部分光伏制造计划；来源：pv-magazine

对于欧洲市场，笔者的结论是：不太可能像2022年一样取得翻倍式的增长，能够维持在目前水平就不错了，最多会一个合理的增幅。

当然，世事难料，地缘政治、石油天然气和电价波动以及气候变化等，都是影响欧洲光伏市场增长的不确定因素。但久病成医，即使再来一场能源危机，估计欧洲人也不会像上一次那么怕了。

另外，欧洲光伏制造本土化虽然成本很高，但正如前不久红杉中国投资合伙人、中国能源研究会常务理事李俊峰的观点，他们一定会干。不过，在短期内，至少是今年，还不太可能威胁到中国光伏产品的出口。

05

谁能取代欧洲？

表9  全球光伏当前装机预测；图片来源：TrendForce

笔者始终认为，北美市场增长潜力巨大。虽然，困难与危机重重。

试想，美国在各行各业对中国的封堵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。但对光伏制造企业——不是光伏产品，却网开一面。

目前，中国光伏企业如果想去美国投资设厂，将同样享受到《削减通胀法案》的补贴和优惠。当然，这完全是美国出于自身的迫切需要。

最近，一家美国地方媒体批评拜登政府，“名称虚假但资金充足的《通货膨胀减少法案》（IRA），被誉为美国在清洁能源制造和使用方面取得全球领导地位的一大步。也许，最终美国在与中国的争斗中，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，使美国在能源转型中不仅落后于中国，而且落后于欧洲，尤其是太阳能。”

这主要是因为，美国在2022年仅实现了20GW的新增装机，比上年还下降了16%。

咨询机构伍德麦肯锡（Wood Mackenzie）在美国太阳能工业协会的一份报告中表示，到2023年，美国太阳能装机容量可能会激增41%，达到28.4吉瓦。但这个目标的前提是，进口规则需要稳定，并且迅速发布相对灵活的规则，来确定哪些产品有资格获得IRA的税收抵免。

在装机总量方面，中国国家能源局刚刚公布的数据，我们目前光伏发电装机容量约413GW。

根据统计显示，美国截至2022年底的太阳能发电总装机量预计在142 GW。

我国光伏装机总量是美国的3倍。

不过，即使美国奋起直追，这个差距可能也会越拉越大。光伏就像未来的石油一样重要，在能源这等大事面前，美国又岂敢不追？

所以，无论是“反规避”、“反倾销”，还是“涉疆法案”、“暂扣令”，借用一句名言，一切责任均在美方。只要愿意放行，这一块的增量，将是巨大的。

表10  来源：海关总署

根据海关数据显示，2022年位列第二大市场的亚洲市场，从趋势判断有望继续保持高增长。但从今年1、2月份出口数据看，我国对亚洲国家的出口额甚至还低于去年同期，并没有提速迹象。

时间所限，笔者没有继续查询出口亚洲的货物量，但从直觉判断，出口量应该没有减少。

结论

笔者建议，行业从业人员对于今年光伏出口的心理预期可能要更为现实一些。“以价换量、降价跑量”，可能是今年的行业特征，无论是海外还是国内市场。

2023年，我国光伏出口额如果想要实现2022年的超80%的高增长，难度还是相当大的。因为，在降价背景下，这意味着2023年的出货量至少要比2022年的出货量增长一倍都不止，才能实现去年出口额的增幅。

欧洲、亚洲市场仍将是最重要的第一、二大市场，或将保持合理增速。

如果非市场化因素干扰降低而不是增加的话，美洲市场潜力巨大，非常值得期待。另外，光伏企业到海外投资设厂的同时，也将会同步带动硅片、电池片等中间环节产品的出口增长，即出口光伏产品的构成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。